赵蕴辉 暗夜追逐“足尖梦”
赵蕴辉
1992年出生,天津人,被誉为“中国首位盲人芭蕾舞者”。3岁时因一场高烧导致视神经萎缩,视力只有0.03。7岁开始学习芭蕾舞,13岁获得全国少儿舞蹈大赛金奖,18岁被保送至天津音乐学院舞蹈系。毕业后北漂创业,创办“蕴辉芭蕾”培训工作室,专职舞蹈教学至今。
文 摄影_《三月风》记者 吴漫
盲人可以跳芭蕾吗?
遇见90后天津女孩赵蕴辉之后,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快一米七的个头,齐肩短发梳成马尾模样。身穿黑色紧身连体服,搭配软底练功鞋,赵蕴辉走进了日日训练和教学的宽敞教室。
悠扬的背景乐从手机中刚响起,镜中的她旋即舒展四肢。和着节拍,指尖在空中纵情游移,足尖跳跃划出优美的弧线,迎风展翅的身姿宛若天鹅引吭高歌,又仿佛八音盒里旋转的公主在舞动蹁跹……
这个自信优雅的女孩,似乎和其他健全舞者没什么区别。
1995年,一场高烧导致的视神经萎缩,让3岁的赵蕴辉视力从此停留在0.03。从医学上讲,她的眼睛已经失明。可“爱上芭蕾”这件事儿,从未被眼前的黑暗所阻挡。
“芭蕾的美是极致的美,令人窒息的美,我真的被它深深感染着,一直到现在都是。”7岁开始学芭蕾,赵蕴辉一步步从业余走向专业,又慢慢站到更大的舞台中央,而后创业成为芭蕾导师,细细数来,这一路她已走过整整20年。
“非典型”盲人
“望远镜的视野特别小,我基本上只能看到几个字,最多再往右边推一点点,再看到下边几个字,赶紧写下来。”小时候,和健全孩子一起读书,赵蕴辉总要坐在第一排,用这样的方式才能看清黑板上的字。
也许是受了跳芭蕾舞阿姨的启蒙,也许是因为芭蕾剧照的美太过惊艳,幼时的赵蕴辉就对芭蕾着了迷,7岁起便开始学习。
刚上课的时候,老师教的动作,她老是跟不上。因为看不清也无从模仿,赵蕴辉只能下课后花时间再问老师。“离镜子近一点,对着镜子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摆,然后去感受。”她一遍遍地练习,终于学会用身体代替眼睛来记忆。
到了小学四五年级,独自乘车的赵蕴辉总会哭着鼻子回到家。她不明白,拿着盲人乘车证刷卡,司机为什么会把自己轰下车去。她也不明白,自己上了车,为什么要听一路难听乃至骂人的话。
后来她才想清楚,双目失明,没有光感,行动难以自理,是大家对于盲人的普遍认知,而自己则是一个“非典型”盲人。她仅有的0.03的视力,能支撑她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看清视线范围一米内物体的大致轮廓。她黑亮的眸子甚至比健全人更有神,但模糊和朦胧却让她的世界和其他健全人都不一样。
“把我当作正常人也挺好的”,赵蕴辉常常忘了自己眼睛有问题,她的心里也从没把自己当作特殊群体看待。相反,在她看来,眼睛不好也有不少好处。
舞蹈课上每教新的动作组合,赵蕴辉只会盯着老师一个人看,看完就记住。她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可以偷看别人,她没有别的退路,只能逼自己一把,所以她成了班里记动作最快的人。她也因此拥有了自己的VIP专座——教室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所有老师都认识她,也多了许多提问的机会。微弱的视力好像一面筛子,让她自动屏蔽掉游戏的诱惑、练功之外的干扰,一心一意只朝一个目标走去。
“中国首位盲人芭蕾演员”
13岁那年,赵蕴辉出名了。
一曲《盲女的梦》,让她拿下了全国少儿舞蹈大赛的金奖。作为一个盲孩子,掌声纷至沓来,媒体纷纷为她冠上“中国首位盲人芭蕾演员”的美名。这让业余学习芭蕾舞的赵蕴辉,内心的惶恐不安超过了本该有的欣喜。
她觉得愧疚,“我怎么能称得上是演员呢,我只是业余学习参加比赛,他们这么高地评价我,我会觉得差距非常大,上台都会对不起观众。”为了不辜负外界的评价和老师家人的期许,赵蕴辉第一次开始思考未来。
既不是专业芭蕾舞演员,也不是专业芭蕾舞学员的她,决心走上专业学习的道路,报考舞蹈专业、进入理想大学成了她的新目标。
而那时,几乎所有人都告诫赵蕴辉别再“做梦”了。曾有朋友告诉她,“其实我觉得舞蹈对于你来说,就只是一个梦,你跳《盲女的梦》,算是实现了一个上台的梦,但是你不可能永远把这个梦持续下去。”虽然心里很难受,可赵蕴辉没有被轻易说服,她想坚持自己最爱的舞蹈,“虽然我的眼睛不如别人,但是我也不比别人少什么,我相信用我的毅力、我的行动证明给大家看,这个看上去是梦的东西,我可以把它实现。”
那段日子里,赵蕴辉暂时封存了舞蹈以外的所有爱好,养成了每天四点半起床跑步的习惯。别人睡觉的时间,外出吃饭的时间,课间午休的时间,她都用来练功。每天汗水湿透三身练功服,常常三天练坏一双舞鞋。
高二下半学期,在中央芭蕾舞团老师的支持下,赵蕴辉开始每周末去北京学习芭蕾。为了节约路费,她常常坐火车或绿皮车往返津京,有时深夜到了天津没有公交车,又舍不得打一辆起步价左右就能到学校的出租车,只能一个人挤在火车站里,等到天亮再乘公交车回学校。那时候赵蕴辉也很少正常吃饭,总是买一些市场上最便宜的蔬菜或是超市里处理的水果生着吃,最冷的时候就多喝几口热水取暖。由于营养不良,她常常全身抽筋,头发大量脱落,但她从没改变过要向世界证明的决心。
就这样,毕业那天,她终于以班里专业最高分的成绩获得了天津音乐学院专业推免的资格。作为进入到理想院校专业舞蹈系的首位盲人学生,赵蕴辉终于得偿所愿。
一辈子可以做的事
选择做芭蕾舞蹈老师之前,赵蕴辉登上过全国政协礼堂,摘得过天津卫视首项“中国丽人”桂冠,还曾和著名钢琴家郎朗在新年音乐会上联袂表演。
可她训练时不时晕倒,跳舞时常常汗流浃背,脆弱的体质以及微弱的视力,注定了赵蕴辉无法继续追求舞台。好在她没有放弃,对一切和芭蕾有关事物抱有的极大兴趣,让她找到了真正适合自己的方向。大学毕业后,赵蕴辉决心做芭蕾舞导师,“只要能一直跳下去,不在舞台上又有什么关系?”
2015年,她离开天津,只身来到北京打拼,一年后成立了属于自己的芭蕾培训工作室。3岁以上的孩童及成人都在她的招生范围里。没有场地,没有生源,更没有钱来支付高昂的租金和装修费用。刚起步时,她发动了身边所有的朋友和爱心人士,集众筹之力终于将工作室搭建起来。她认真且专业的教学慢慢被更多家长看见,很多学生未曾招生宣传,却从口口相传的“自来水”中渐次汇聚。
对于看不清怎么教的问题,赵蕴辉显然有自己的经验,“启蒙阶段的孩子要的不是一个看得多清楚的老师,而是需要一个真的会手把手教的老师。”一对一手把手纠正训练,才能对具体动作掌握得精准和到位。她也慢慢探索出一套独有的教学方法,“对于年龄小的孩子,我会跟他们说,你要跟自己的身体对话,自己告诉自己的两条腿要转开,要往长伸,要绷下去。”除了教授芭蕾舞,学会思考以及与自己对话,是赵蕴辉与孩子们的相处之道。
如今一个人带19个班,将近一百人,是她创业三年的成绩。翻看赵蕴辉的朋友圈,一张张孩子们的获奖证书和考级证书,是洒下汗水的收获,也是对她教学的最好认可。
虽然培训尚未盈利,赵蕴辉对自己的这帮爱徒却从不吝惜。每每有学生在考试中表现优异,她都会发给奖学金以做嘉奖。一等奖3000元,最少的也有1200元。“我觉得需要给他们一个仪式感和荣誉感,鼓励她们好好练。如果将来有合适的孩子往专业方向发展,希望她们能够站上更大的舞台,推动中国的芭蕾舞更加向前。”
如今,赵蕴辉的日常被越来越多的琐事填满,“很久没有一天换三身训练服了,很喜欢那种跳到要死掉的感觉。”她在朋友圈里感叹。
但她对芭蕾的信念似乎从未改变,“芭蕾对我就像阳光、空气和水一样,是我生命中永不可缺的一部分。尽管我没有为舞而生的先天条件,我宁愿用后天的信念坚持,直到为舞而死。”
这句话,至今留在她微博的简介栏里。
来源:《三月风》2019年第8期
转自-中国残疾人网